抖森窩要當你學妹

不务正业的英语生和业余E学家

【匈扎】【主教扎】深沉的玫瑰 4

Chapter4

 

“到现在我还是没想起来第一次会诊那天我们说了什么。”

有回莫扎特这样对科洛雷多说,“好像谈了些巴赫,还有关于睡觉的事。你记不记得那天我们都说了哪些话?”

科洛雷多把那仅有五分钟的首次会诊内容告诉他。那天莫扎特困的根本无法进行任何活动,在心理医生办公室勉强描述过作息表就让萨列里扶回车上睡觉了。科洛雷多在办公桌上放了尊大小适中的约翰‧赛巴斯蒂安‧巴赫石膏半身像,他记得莫扎特一进门就瞧见桌上的摆饰并说,“您觉得《赋格的艺术》是音乐还是数学?我母亲嫌过巴赫的音符有点儿多,我觉得还行,就是以前拆过他的谱,我打赌要是找个建筑师来,我们可以照着第十二和十三节镜像赋格造出一座对称的教堂。”

“巴赫的作品可被视为数学,已有数学家使用代数涵式分析过他的谱。”科洛雷多说,“不过,《郭德堡变奏曲》的小提琴谱面比起大键琴谱更像纯数学与物理声学之间的过渡。您有多久没睡了?”

“就一天。”莫扎特说完立刻打了个特大号的呵欠。事前科洛雷多从他的专任主治口中取得重要信息,躁期的一天通常指四十六到九十个钟头不等。这些时期是他作曲产量的高峰,给外头观众的人设则是莫扎特连跟朋友通霄玩FIFA都不忘记写曲子。自从意识到利用社交网络检查莫扎特的行踪有其必要,科洛雷多注册了几个应用程序,在以席卡内德为首的一众人等的照片墙看见大量莫扎特边玩游戏边工作的照片。

 

科洛雷多当然并不打算强迫莫扎特彻底戒掉晚上去朋友家玩耍,只要他的狐朋狗友记得别灌他酒就行。萨列里介入过几次年轻艺术家们失控的派对,最严重的那回,科洛雷多接到萨列里的电话通知驾车抵达派对现场,恰好看见自知犯错的狐朋狗友们像小学生般站成一排乖乖挨骂(显然由萨列里骂人比莫扎特的医生骂人更有效)。莫扎特被灌了好几种烈酒,在洗手间抱着马桶吐到接近昏迷,科洛雷多接赶到他身边,把人弄醒了立刻带回家。隔天早晨萨列里登门拜访,所以科洛雷多做三人份的甜口味早餐。莫扎特睡得比平常晚了接近一个半钟头才清醒,当他揉着脸走进饭厅发现访客,萨列里喝着加过方糖的意式浓缩解释,“刚才,我们在讨论要不要把昨天的事告诉南妮儿。”

“不要!”莫扎特大喊。

其实他们刚才在谈的是那群经常一起玩的年轻艺术家以往在派对上玩脱的次数。科洛雷多不动声色,萨列里还笑瞇瞇的,莫扎特拉开椅子摔进座位,几撮带金色的棕色头发跟着左右摇摆。他苍白着脸,面对整桌热食却没有胃口;科洛雷多让他先喝点橙汁,莫扎特又花了几秒在桌上找到装橙汁的玻璃壶,给自己到了一杯,有些哀怨地说,“现在我连喝醉酒的快乐都没有了。”

“现在你可以开始过清醒健康的生活,巴克亚尼西莫(Bacchaenissimo )[1]。”

莫扎特说了几句意大利语脏话,明显还不大高兴的萨列里却拍拍他的肩膀。科洛雷多得去工作,他叮嘱莫扎特准时服用锂盐,拿起整理好的公 事包与萨列里一同出门到街区居民停车的地方,途中为了昨夜的事情道谢,萨列里则说,“沃尔夫冈就像我的一个兄弟,某个程度上他在自l杀。这让人很痛苦-当你只能看着一个孤单的天才毁灭自己却无法帮助他。我有种感觉,他父亲去世后沃尔夫冈心里一直没能调整过来。”

“如果他们以前经常像昨晚那样彻夜狂欢-”

“从我个人的观察-而我是个不懂德奥生活的威尼斯人,”萨列里像是预判了科洛雷多的疑问,他简单地说,“康丝坦斯已经尽力了。”

这些信息已足够科洛雷多制定新的短期计划。那天他如常到诊所会诊几位固定患者,利用时间发邮件给刚在外国期刊发表最新研究的陌生同事提问,也使用电子邮件回答某个读了他文章的心理医学生寄来的问题;回家时科洛雷多听见小提琴的声音,不过莫扎特是放着某四重奏乐团演奏郭德堡变奏曲的专辑当背景音乐,他本人正戴着耳机全神贯注盯着电 脑屏幕上滚动的声波纹路,手指把键盘敲的劈啪做响以至于没有听见背后有人放钥匙。只要足够专心,莫扎特在稳定期的工作效率同样惊人。科洛雷多检查过塑料药盒确定当日白天该吃的药已经被服用就又进厨房做饭,他听着弦乐四重奏演出巴赫原先为键盘谱写的第十层赋格变奏,使用水果刀处理几种娇贵的小型蔬菜,一心二用欣赏弦乐团为赋格变奏安排的细致转音。

率先喊他汉尼拔莱克特维也纳分拔的正是他的妹妹玛丽亚‧弗兰切丝卡,后来这个怪异的外号不知怎么在他们的人际圈子传开。那年约瑟夫负责安排的年度家庭聚会演变成几个手足应弗兰切丝卡的要求坐下来看了整晚画面黑灯瞎火的美国影集,事后科洛雷多根据几处严重的剧情逻辑疏漏写了点小作文,用以建议弗兰切丝卡切勿将电视剧情错当成真正的心理学。

做饭时科洛雷多想着与手足们共度的时光,直到莫扎特的声音在他附近说,“你笑的真高兴。”

“我在想我的家人。”科洛雷多笑着说。

“弗兰茨‧刚达卡很好,你们的父母肯定更好。”莫扎特点点头,拿起一个科洛雷多卷成花状放在碟子里的火腿片吃掉。

科洛雷多提议,“今年轮到卡罗琳娜安排圣诞聚会,如果你愿意,可以见一见其他人。”

莫扎露出犹豫的眼神。科洛雷多补充,“如果假期你得工作也没关系。”

“不是工作的事,”莫扎特慢慢地说,“我觉得我还不能见他们。”

或许他们也都习惯科洛雷多对莫扎特暂且无法给出承诺的事表示不要紧没关系。同样长期与身体疾病作抗争的经验让科洛雷多习惯不停等待。他根据往例推测圣诞节莫扎特确实有工作却仍抱着希望提出带他回家族祖宅过节的想法,不过被婉拒了也不至于太过遗憾。莫扎特塞在厨房不阻碍人活动的角落观赏科洛雷多用莱姆汁调味肉品,不久他走过来,攀着科洛雷多的肩膀往他的脸颊吻了一下,科洛雷多则暂停手上的事,带着尚未散去的笑意亲吻莫扎特的嘴唇。

 

当他们都认为已经足够与彼此熟识,就在共度的第三个夏天去西班牙度假。地点在靠近直布罗陀海峡的一个小港口,风夹带海水的气味,老旧的城市连石头地砖缝都有海砂。科洛雷多讲西班牙语的口音被当地人误认为法国观光客,莫扎特没有加以评论,让科洛雷多牵着手走访小镇街巷。又一阵风把科洛雷多吹的咳嗽,莫扎特抱怨,“这里的空气全是沙子,你会发气喘病。”

“没有那么严重,”科洛雷多说,“不要担心。”

“这就是你学会西班牙语和匈牙利语的原因,”莫扎特微笑,“你不参军,还上神学院,所以有很多时间搞学习。”

“是这样。”科洛雷多说,“不过后来我开始准备报考医学院,学语言的事就暂时放下了。”

“你也会同女士用匈语说话吗?”

科洛雷多忍不住笑了,“别总是想打听我的病人。”

女士好歹是个公众人物,偶尔讲讲她的小故事不算犯法吧。”

“我们争论过哪个匈牙利诗人写的最好,”科洛雷多在西班牙临海小镇的狭窄巷道边走边说,“除了这件事,其他不能再与你多说了。”

“小气。”

“海顿还有没有联系你?”

“今天早上他还发语音消息给我,”莫扎特叹息,“伦敦爱乐的合作项目本来都谈好了,谁想他们突然换音乐总监,我看这次又合作不成。海顿爸爸说干脆我自己带人过去做独立巡演,他帮我们安排行程。”

关于匈牙利语以及医疗保密守则的话题就此被悄悄转移。莫扎特不时会缠着科洛雷多追问几件他的患者的事,此类轻微的强迫行为是患有躁郁症常见的周边症状,通常科洛雷多有办法让莫扎特转头关注别的事并忘记追问他同事的赞助人的隐私。外国小镇的居民没有发现欧洲大陆上艺术生涯最长的青年音乐家正光天化日拉着丈夫的手走在街上,选休假地时科洛雷多就看中这一点。暂离工作好好休息时,科洛雷多想读点以前没有时间读的书,莫扎特则想躲藏起来。

“只有这个躲不开。”在海港小镇短暂居住的第二天,莫扎特指着自己的头说,“你知道,我几乎每天都在作曲,有时是音乐突然找上我,如果不立刻把乐谱写下来,丢失了灵感,那就是对我的天赋犯罪。上帝给我这个头脑,是爸爸把我教成最能为我这天赋服务的人。”

“亲爱的沃尔夫冈,就是耶和华也需要星期天。”科洛雷多说,“你与上帝一样拥有工作后安心休息的权利。”

“你准是你家祖先里那位大主教,活完上辈子又被上帝派下来干活。”

拜访当地教堂是旅行计划的一部分,他们在被彩绘玻璃窗折射出来的缤纷光点下跟随教堂里的修女参观,在木头长凳多坐好一会儿才出发回酒店,临时又决定到当地的小酒馆度过傍晚。事后由民间弗拉门戈表演激发的灵感被莫扎特写成曲子放在他的歌剧里,同时,瓦尔德施坦(Waldstein)这个富有民族特色的假名公开发表了几首令听众误以为是罕见古老奥地利民谣的新曲。

“每个民族都有属于他们的音乐,希罗,”莫扎特在充斥小酒馆的响板和吉他声里与他说悄悄话,“你看这些人,他们也是艺术家,也跟我们一样是自己国家的人民-是人民让我们各自的音乐得以存活。”

科洛雷多笑着说,“这就是你在做的事。”

一支弗拉门戈舞终了,小馆内人挤人的观众均为表演者鼓掌。科洛雷多猜想歌舞就流淌在西班牙人民的血液里,莫扎特忽然停止拍手,在足够使打击乐队失色的喧嚣中专注地凝视科洛雷多。也因为他那比星辰更明亮的眼睛一望,科洛雷多的心脏高速跳动如同飞奔的雄鹿,他摁着胸口艰难呼吸,直到莫扎特手忙脚乱从他们的包里摸出抑制心律不整的药片让他用气泡水饮下。接着,莫扎特把科洛雷多带出几乎没有干净空气的酒馆,踏着满地海风吹来的沙走回他们在西班牙暂时的住所。

 

那次假期结束的不甚愉快,不过不是因为争吵,而是科洛雷多迫于现实和医嘱开始给莫扎特下镇静药。

他们在小镇酒店的客房位于二楼,窗子面向海洋,阳台附有折迭躺椅,风向对的时候屋子里相当舒适。他们在阳台眺望月光下的海面度过了假期头几天的清闲夜晚,莫扎特在当地乐器行租到一部吉他,在他们独处的时刻伴随科洛雷多为他读的东西造出许多音乐。科洛雷多带来的假期读物有许多应景的诗歌,莫扎特总是听着,直到某个时刻他决定起来暂停所有人文活动。

那个海港不是欧洲北部人热衷的度假胜地,假期最后一晚,科洛雷多在酒店后院小花园的藤椅坐着给莫扎特读西班牙语诗。莫扎特占据系在两棵老橡树之间的吊床,只消翻身就可以把科洛雷多搂过去亲吻。

“光西班牙自己的作家就够多了,为什么是博尔赫斯?”他问道。

“这跟国家无关,重要的是语言。”科洛雷多说,“你听— ”


你的颜色可能像阳光那么洁白,

或者像月亮那么金灿,

像胜利的剑那么橙黄坚实。

我是盲人,什么都不知道,但我预见到

道路不止一条。每一件事物

同时又是无数事物。

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乐、

天穹、宫殿、江河、天使、

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没有穷期。[2]

 

莫扎特听完科洛雷多解释便说,“听着就是你老爱想的东西,上帝,音乐,天启,还有一点神秘主义,这里头什么都有。博尔赫斯是哲学家吗?”

“他是。”科洛雷多微笑,"他把我不知道如何解释的东西解释出来了。”

“听不懂。”

科洛雷多又把诗的最后几句读一遍,把双语对照译本递给莫扎特。他在吊床里摇摇晃晃,滚过来想吻科洛雷多却更像拿头撞人。科洛雷多拉住吊床边缘以免他摔下来,莫扎特读着译本,脸颊迅速变红。

他嘟囔道, “怪不得人们说西班牙语适合说情话。”

“你不需要这门语言也足够会说了,亲爱的。”

在莫扎特稳定的时期,他们可以几乎没有顾忌地互相调侃取笑,莫扎特光辉的恋爱历史也早就见于各种语言的八卦小报。然而那个凉爽的夜晚,莫扎特在吊床上腾地起身,如同一个受伤了的愤怒小兽拔高嗓门,“你他妈的就非得拐弯抹角损人?当我说我爱你,就是我爱你的意思,这还有错了!操,为什么你就信不过我!康丝坦斯又跟你说什么了?都说了现在我没再发消息给她,王八蛋!你们都是一样的!你们全都跟他一样—”

“沃尔夫冈,”科洛雷多安静地说,“看着我的眼睛。”

他按住莫扎特的心脏下方,下手使了点劲,用空出来的右手捧着莫扎特的脸颊让他们能正面对视,然后说,“深呼吸。”

莫扎特照做了(幸好如此)。他热切地盯住科洛雷多,跟着指示深呼吸直到眉心舒展。这是专业医生们对付紧急情况的物理治疗方法,科洛雷多等到掌下感觉到的心跳逐渐回到平常的节奏方才放开手。

“现在没事了,亲爱的。”他说。

“希罗,对不起。”莫扎特说。

科洛雷多没有多说话以免节外生枝。他捡起被丢下地的书籍,把莫扎特带回房间,借着收拾行李箱让他们两人都忘掉几分钟前突然发生又被化解掉的躁期前兆。

凌晨三点半科洛雷多醒来,身边的床单已是凉的。莫扎特打开通往阳台的拉门让冷风灌进室内。他独自坐在地上看海,科洛雷多过去给他披外套,莫扎特还盯着被月光照成灰银色的海面,比起与科洛雷多说话更像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为什么生气时我老收不住,好像我不是我自己,是这个脑子在支配我。”他说,

“有一次我的手机被停用一千七百多分钟,问了我父亲才知道他想查我的手机,可是他没有猜出密码。他总是告诫我要紧锁心防却天天盘问我都干了什么。我他妈的还能干什么?好几次我气得要骂他,却又想到他是我爸爸。身为子女却不能被父亲信任,你有没有想过骂自己的父亲?”

“我从未想过责难我的父母。”科洛雷多说

“他们爱你,所以你是正常人。”莫扎特回答,“如果不是这些音乐,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爱我。有天你也会离开,他总是说我把你们折磨的精疲力尽。”

科洛雷多听过太多次同样的话。为了确保莫扎特的主治医生能有效治疗他,科洛雷多尽量避免自己以医疗角度看待他经常陷入的循环。脱离危险的躁期前兆后他被困在回忆的漩涡,于是科洛雷多回房取出主治大夫为他磨成粉末的紧急用药,将添加柠檬调味粉的安眠药用水化开,把杯子拿进阳台,浪潮拍上海岸,月光也彷佛被海浪打碎的玻璃镜子。科洛雷多坐下来,想去拥抱对方却无法向他展开臂弯。莫扎特还在凝视丽的景色,他不疑有诈喝掉凉水,几分钟后说,“我想睡了。”

 

隔日下午科洛雷多带着还没睡醒的伴侣回到他们维也纳的家。回家的日子碰上主治大夫也出门休假,两天后科洛雷多察觉到莫扎特或许已发现接受了自己会被伴侣下药的事实。除了这件被刻意不提的事,他们依然过的很好。直到莫扎特的心理科主治结束休假前,他总共在莫扎特的水里下过三次镇静剂。等假期后首个常规回诊的日子终于来临,科洛雷多早上送莫扎特出门工作,自己开车到他做礼拜的教堂,祈祷后走进告解室,把近来发生在他生活的种种事件告诉等在雕花小木窗后头的神父。

 

 

 

[1]巴克亚指酒神巴克斯(Bacchus)的女祭司,意语后坠词-ssimo指

[2]博尔赫斯,《永久的玫瑰》,王永年译,收录于诗集《深沈的玫瑰》,上海译文社出版



TBC (may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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